【金瑞】因而动人

*金瑞合志的参本文,1w字,只有黄昏才能看见的恋人,是隐隐约约想要挑明又不想挑明的恋人未满状态。拖了大家的后腿真是对不起!.jpg

 


我不觉得我需要过多的新朋友。我能交谈的已经足够多。我要守住那些不必交谈的时刻。

——樊小纯

 


01

 

银发的青年在这片街区相当出名。

格瑞背着电脑包走进路口,迎面而来的中年女人同他打招呼,得到了礼貌的回应,顿时眼睛都亮了。格瑞耳朵尖,拐进单元门前听见她继续讲电话的声音,无奈地耷了耷肩,女人自个儿对着他的背影讲得起劲:这么优秀的帅小伙呀,你看看你家有没有哪个合适的?

自从到了工作的年纪,这样的事情也差不多算是家常便饭,毕竟他从搬到这里开始就一直是邻家大妈们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演变到如今,长辈都想给他介绍对象,同辈见了他都有点小尴尬,格瑞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径自走上楼,回到他只有一个人住的家里。他喜欢一个人独处,自在。

而且有那个家伙在,耳边根本没个清净,想来也不需要再多哪些朋友。

“叮咚叮咚。”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按铃声。开门之前格瑞扫了一眼客厅半开的隔帘,看见橙红色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距离地平线大抵不算太远。

开门时啪的一声轻响,眼前一片彩色的线条,再一眨眼各种颜色的纸条就落了满身,面前的金发青年手里拿着庆祝用的小彩炮,竟然笑得很是得意:“嘿嘿,格瑞,惊不惊喜?这个可是我自己做的哦!”

还是一样手工这么差。格瑞捏起几个长短宽窄参差不齐的纸条,语气是一贯的冷淡:“惊喜我不知道,你可以先把这些扫干净。”

“哎——可是我是客人啊!”金笑嘻嘻的一张脸立马就皱了起来,还开始埋怨起他来了,“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怎么还要我干活嘛!”

格瑞翻了个白眼:“别装模作样,你也知道是自己的生日啊?那为什么把这东西……”他指了指那个所谓的小彩炮:“为什么对着我喷?”

“因为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那你白天随便对着谁喷完不行吗?”

“诶!可是我就是想跟格瑞玩,格瑞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格瑞心系锅灶,完全不想跟他再贫嘴:“事情很简单,你搞出来的东西你负责收拾,不然也别想吃我做出来的菜。”

金瘪瘪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可那不也是给我做的菜么”,行动上却是熟门熟路地找来了扫帚,乖乖地开始扫地。

哪里是专门给你做的,就算给你做,至少也有一半是我自己要吃的好吗?

格瑞在心里反驳着,但他不会说出声,说出来只会招致更多个无用的对话来回。

这个金发的聒噪家伙叫金,比他要晚出生两年,是个刚步入社会不久的本科生,仍然保有新鲜的孩童心性……好吧,是仍然会像小孩子一样做出些叫人无所适从的行为,且屡教不改。

好消息是,格瑞早就习惯透了;坏消息是,金是他唯一的朋友。

 

第一次见到金时格瑞十七岁。他在这所城市读高中,升上高三的那一年,金考进了同一所重点高中。

最初格瑞对着他那副总是不及格的学渣样百思不得其解,熟悉一些后才算是明白了,这家伙的聪明劲头都丢在了奇奇怪怪的旮旯里,每逢重大考试却都能考出好成绩,全靠临时抱佛脚和一颗不知临考综合征为何物的强大心脏。翻译成白话就是心大到压根不会在考场上瞎紧张。

格瑞的前十六年人生都过着科学的、无神论的生活,那一天和素未谋面的学弟走进同一个小区、同一个单元楼、停在同一间房门前时,他还以为面前这个金毛是个傻子。

但金拿出了足够多的证据,身份证、学生卡、手机里教导主任的号码、能和门锁完美对应的钥匙,还包括他身上明晃晃的男生校服。

格瑞皱着眉头想不明白,他明明在这里住了整整两年,可金的语气也无比肯定,这是他一周前搬来的公寓。他的神情和格瑞同样诧异——在旁人眼中大概还是金更惊讶些吧——可是光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格瑞本来不该在这种地方让步,但金的钥匙已经插在门上了,否则你以为他们是怎么确定这枚钥匙足以吻合的呢?总之金先拉开了门,格瑞站在门口,看见里头与他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摆设。

 

金这家伙有着奇准无比的直觉,这是后来的格瑞摸索间得出的结论,这一点摆在这个时间点上,金发少年看看屋内又看看格瑞,总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结了,一定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直觉格瑞不是要做什么骗财骗物的坏事,格瑞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类型,说到底就算他信了这个天大的谎,格瑞又能得到什么?金脑回路的拐弯次数与直觉的弯曲程度成反比,他脸上一副想不通的表情,心里却已经做了决定。

“那我就来相信格瑞试试看吧!”

格瑞当然没有像漫画里那样,对着此刻眼睛闪亮亮的男主角括弧金仿佛心脏中了一箭,从此坠入爱河,他再怎么想,就算自己在做梦也好,都还是觉得这就是他的公寓。

当然是他的,不然他前两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可进了金的门,格瑞又无比地确定,所有的家具摆件全都不是骗人的,有一些是崭新的,有一些还留有常年使用的痕迹。

金看起来就正如他所说是个新搬来的租客,他连这个款式的微波炉都不太会用,家里也没什么能用来招待格瑞的东西,他手忙脚乱地烧开了水,最后竟然拿出了一副扑克,要跟格瑞玩抽王八。

“因为只有两个人嘛!”他笑得倒是一点都不尴尬。

谁想跟你打扑克,这明明是我家。格瑞抿了抿唇,在没有半点印象的旧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没认识几分钟的学弟坐在对面洗牌。

等格瑞终于坐不住,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他站起来要告辞,金抬起头似乎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然而刚张开嘴,眨眼间眼前的世界大变。旧沙发变成了他两年前买的那一个,茶几上放着他前一天没看完的外语名著,厨房里微波炉的型号也变了回来,玄关处的鞋架上摆着他的运动鞋,电视柜上还有他那条叠好的紫灰色长围巾。

这里又变成了他记忆里的样子。

 

第二天格瑞利用学生会的权限进了教务处,得出的结论只有四个字,查无此人。他异常冷静地拨出昨晚下意识扫过就记了下来的手机号,话筒里甜美的女声给了他双重肯定,是空号。

放学回家的路上,格瑞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确定了房东并没有和他终止合同的意向。最后他站在公寓的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门,门里是一如往常的家居,没有聒噪不息的聊天声和蹩脚的洗扑克手法。

格瑞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气,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远离非日常的小遗憾,也可能二者皆有。

他像平常一样先把早上买回来的食材处理好。肉糜捏成肉圆,加上嫩青菜和片好的平菇下锅煮成汤;淘好的米放进电饭煲,倒入适量的水,淘米水则用于浇灌阳台那一大片花花草草;最后是两个鸡蛋和西红柿,摆在料理台上,等时间差不多再来做个小炒就好。

做完这一切后,银发的少年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拿起那本外语书,舒舒服服地倚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先响起来的不是提前设好的闹钟,而是门铃的声音。

打开门,门前站着的是格瑞生命中非日常的代表、撼动他十七年无神论价值观的、和他住在“同一间公寓”的金发少年。

 

 

02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金先开始的。

格瑞一边把红烧肉装进瓷碗,回忆起第二次见面,那完全出于金异于常人的想法和行动力。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想给前一天那位刚刚认识的客人准备一点礼物,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觉得出了自己的门、再敲门等待里头的某个人开门,就能见到昨天的新朋友。

但一切都恰好歪打正着,后来的数次尝试证明只有在黄昏时分两个世界才能被这扇门连通,或者是相连的部分只有这间公寓。那一天金的一切所为,都成为他们切实的缘分,这一点谁也无法否定。就算格瑞时常被金拿住这一点笑呵呵地强调,说些类似“是命运的安排哦”的胡话,格瑞也从没对他说过一句不乐意。

能歪打正着真是太好了,格瑞戳着自己心口那片柔软的温热,由衷地感谢天上不知名的谁,但他绝不会说出来。

格瑞端着瓷碗出了厨房,金早被他勒令乖乖在位置上坐好,正嗅着肉香味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咽口水。

格瑞把金最喜欢的红烧肉摆在他面前。他特意用了颜色鲜亮的酱油提色,最后成菜的颜色就非常漂亮,尤其是连着五花肉的那一点肉皮,红亮亮的特让人有食欲,空气里的味道都是甜滋滋的,金欢呼一声,和曾经第一次吃上格瑞坐的肉圆菜汤时一样,吃两口就必须吹几句格瑞的手艺。他好像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变过。

格瑞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可是……”金腮帮子鼓囊囊的,还是非要为自己辩解,“不赞美饭菜和格瑞的话,吃饭都不香了!”

“多嘴。”格瑞看了一眼时间,把早就炖好的鸡汤分了两个碗端出来,小碗是他的,大汤碗是给金准备的。

金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他眨着眼唔唔了两声,格瑞不理这最后的挣扎,夹了一大叉韭菜放进金的碗里:“冬瓜很好,我给你多加了一点。韭菜也要吃,不准挑食。”

说完后他捧着自己那只碗,面前满是热乎乎的香气,他透过那些热气看着金的轮廓,看着金眉毛揪起来苦着脸把韭菜送进嘴里。他小声地补充了一句生日快乐。

每一句超越空时空的对话,都有必要感谢命运。

 

高考之后,格瑞考上了重高的直属大学,出门上学时换了个方向,竟然也不需要重新租房;再后来他在学校周边的公司里实习,毕业后收到了实习公司的邀请,这段基于一间公寓的缘分就这样维持了七八年。

大概在彼此世界里的那些一模一样的邻居眼里,他们似乎是对方的朋友,是偶尔会在公寓门口碰见的年轻人,和街上每一个路过的青年没有多大差别。尽管这是两个世界的接口,最特别的也只有对方而已,这事实明显非常。

实际上他们各自的世界也并不完全相同,还是有些微妙的差别。比如当年高中那个学生会的副会长和团支书在两个世界里交换了职位,归根结底是评审老师们竞选投票时的一念之差;比如时下最红的新锐歌手新出的那张专辑,金家里放着的专辑封面上,男歌手穿着酷帅的黑色劲装在跳舞,格瑞在音像店看见的却是黑色紧身衣加白色外套;比如出了公寓楼左拐至马路的尽头,门牌号1101的那家店面,在格瑞的世界是间手机卖场,在金的世界则是家生意火爆的早餐铺。

在二人生活范围内的所有不一样,都成了相处交谈间的奇妙见闻,只是时间还是太短了,短到金听见格瑞小声的祝贺抬起头来,笑眯了眼说上一句谢谢,筷子间夹的肉还没送到嘴里,人就突兀地消失在原地。

啊啊,因为快要入冬了,黄昏的时间越来越短吧。——金也是因为这样,才每次来找格瑞蹭饭都要胡吃海塞,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吃个快活。

格瑞没对这超现实的境况做出什么特别的表示,他早就习惯了。

 

银发青年把锅里剩下的鸡汤都倒进那只还剩下一半的大汤碗,封好保鲜膜放进冰箱里,这才拿起金早早就放在桌上的纸条。

那上面的字还是一如既往地称不上好看,还有涂改的痕迹,连纸张本身都一眼能看出是从什么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有着歪歪扭扭的边缘。

『超——级感谢格瑞给我过生日!虽然这个是写在见面之前,但是格瑞做的菜一定超级好吃的总之让我先道谢!咳咳,我们生日离得比较近嘛!还有19天就该轮到我请客给格瑞庆生啦!但是我不会做饭,你知道嘛,就是、就是和以前一样,我带你出去玩!约好了哦!你得给我留时间的!!看见这张纸之后就不准再跟别的朋友约了!真的哦!!

落款是写在这儿吧?你的顶天立地男子汉金!』

语法标点乱七八糟,逻辑混乱,因果关系莫名其妙。格瑞捏紧这张单薄的纸,想抱怨的话有一大堆,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我没有其他的朋友。”

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们直到金高中毕业后,才渐渐学着去相约出门游玩——在平常能见面时约好时间和地点,到了日子就提前出发,在人潮渐褪的中心街道、在情侣出没的喷泉广场、在夕阳染红的海边沙滩,抓紧每一天那一点黄昏的时间。往往都是一个人出发,又一个人回到家。

也可能是因为每天都只有那点时间,才显得弥足珍贵,到了被金抓着胳膊笑着问“格瑞还是很重视我的嘛对不对”的关头,格瑞也总是这句话。好像一句“没有别的朋友”就是万能的咒语,总能解释一切不对劲的地方,能让金同样挂在嘴边的那句“格瑞是我最好的朋友”变得柔软,不要锋利得像一把剑,让他心口紧缩着也抑制不住疼痛。

可是格瑞的生日是十二月十四日,是降雪后的冬天,黄昏的时长短得叫人喉咙都像被雪黏在一起,冻得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太短了。可是明明应该早就习惯了的。

格瑞拿起金专用的饭碗,里头还有两块未及吃完的肉,韭菜却是干干净净。

 

 

03

 

没喝完的汤第二天还是被金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明天总会再见,也许是种安慰了。

十二月十四日是周四,格瑞请了下午的假,换了身厚实些的衣服,围上金前一天送过来的新围巾,早早地赶到了隔着两个区的冰雕公园,在太阳西落、透出一点红光时,见到了站在身边的金发友人。

今年的雪也如期而至,金穿着比格瑞厚更多的棉衣,戴着缀白色绒球的帽子,在整个冰雕雪塑的宫殿内奔来跑去。他拉着格瑞去和贝尔与兽人合影,向雪泉中的小美人鱼打招呼,还要登上最高的那间冰阁楼,像其他游玩的客人一样,对着不会走动的巨大钟摆双手合十,许一个被命名为秘密的愿望。

就算握着格瑞的手摇晃着撒娇一样说玩累了、好饿哦,金还是笑得像有无限活力,总是那副长不大的孩子模样。等他有点奇怪地问格瑞怎么不说话,格瑞就别开脸,顺着导航指那家出名非常的面馆给他看,其实他看着金的笑容发了呆这种事情,坚决不能被金发现。

他们来的时间点不太好,但也只有这个时间。面馆生意火爆,服务生只能领着去了靠窗的桌号。这家面馆的窗开得很大,窗帘卷得高高的,服务生都够不着,也就懒得特意找什么东西来放下它,索性算是给客人看外边的雪景。

好看是挺好看的,漂亮又柔软的白色填了满眼,只是坐下来就要被寒意侵透了,格瑞大约能猜出为什么这个座位不受欢迎。但金足够高兴,半个上身都扑上冰凉凉的窗。他一边看着毫无停止迹象的落雪,一边往玻璃上呵气,一遍遍地写上格瑞的名字。

他刚刚才在外头玩了雪,十根手指都是红彤彤的,用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丑丑的像肿了一样,格瑞沉默地看他用指尖划出烂熟于心的比划,即便身处吵闹的面馆、坐在泛着凉气的窗边,也觉得心中一片静谧。金发的大男孩正如反季节的阳光,背着冬天的严令,给他带来一刻不停的、全身心的暖和。

 

点好的两碗面条很快端了上来,金先前念叨了好几次,等大号的面汤碗摆在面前,立刻投身其中。

金吃面的动作和他这个人一样直接,他不喜欢卷,迫不及待地一心要将冒着热气的面条塞进嘴里,结局就是被烫得嘟起嘴唇话都说不清地连连吹气,两片唇瓣翘起来,微微张开,沾上一点面汤而水光发亮,令人心中生起一点想要凑近的麻痒,雪花一样落在眼睫上,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格瑞想说些什么,却在金抬起头同自己目光相触时,把到嘴边的台词忘了个干净,最后只好把桌上的纸巾盒往他那边推了推,语气淡漠:

“记得擦嘴。”

“哦!谢谢你,格瑞,你真好!”

金望着他傻傻地笑,不再说话,那闪闪发光的眼神令格瑞两颊无法控制地升温,又顺着血管往耳朵和脖颈爬过去,最后只能变成一句暗自咬牙的笨蛋。

笨蛋,我到底做了什么值得被你夸奖?

金歪了歪头,与其说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更像是没头没尾的误打误撞。他说:“在我心里,格瑞就是最好的啦!”

格瑞没有办法——他总是没有办法,只有叫金快点吃面。

等到金喝完最后一口面汤,他们都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坐在座椅上,等着仅剩的一点阳光消失在天际。这时候金突然笑了,止不住地笑出声,格瑞微微蹙着眉疑问性地看他,在这瞬间世间的所有声响都像被纷飞的雪花吸收,格瑞睁大眼,看金双唇开合:

“是格瑞的话,就……”

他大概是想卡着离开的时间说出这句话吧,结果虽然一路上都风风火火地赶时间,在面馆静坐的时候却还是比预计中来得长了一点,不管他究竟想要说什么,终究都是未及说完。

格瑞端坐着,绷紧的脊骨渐渐放松下来。他放任自己倚靠在椅背上,垂下眼帘,呼出一口气。

笨蛋,不要说啊。那是不能说出来的话,你明不明白?

你根本就……别装傻啊,混蛋。

 

“格瑞……”

浑身湿透的金发少年低垂着脑袋,他总是对他这样仿佛撒娇的语气毫无办法,只好轻叹一口气,抬手握住少年肩头。

“……”少年抬起头,耀眼的蓝眸中盛着湿润的水光,一晃眼就顺着抬起的脸颊弧度坠地而去,“格瑞,雨怎么还不停啊?”

他刚想说点什么,可能是些情不自禁的安慰,可能是想叫对方的名字;他还想质问他那时候究竟要说些什么,又把这句话死死憋在嗓子眼,用尽全力咽下去;滑落的水珠瞬息间变成了鲜亮得刺眼的漆——不,那是金发少年身上的颜色!身前的少年猛地抱住他,桎梏他的双臂,有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边,又随着色彩的褪去斑驳模糊,最终从他的视线中、从他的感官里,毫无保留地彻底消失……

格瑞从失去珍视之物的噩梦中惊醒,现在是周日,金已经两天没有来敲门了,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但总归、总归还是该等着吧。

他有时候很讨厌这样被动的自己,又无法真的主动伸出手。

格瑞给自己烤了两片吐司,搭上一个煎蛋和一份酸奶土豆泥,吃完早餐后出门采购食材,把肉类放进冰箱,打扫完房间后像从前一样从书架里取出一本书,窝进沙发里慢慢地读。

没有金来横插一脚的生活依然很规律平静,或者是更平静,没有了第二个人的说话声笑声乃至呼吸声,连心脏鼓噪的声音都不会再有,除了肉买得稍微有点……非常多之外,他过的就是普通的惬意的独身生活。没关系,食材只是会在冰箱里放得久一些而已,就和周五那天一样,周六不还是一个人吃完了。

本来就是这样的,金两天不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最开始没有金的十六年,他过得一直都很好。

格瑞全身心都投入进手中的书页。这本书买回来之后陆陆续续看过几遍,段落语句间留有不同颜色的注释和解读、感想,他喜欢这种神思在书本的世界徜徉的自在感,可现在反而像是让全副身心逃入书中,强制自己对那些字句全神贯注。他不得不承认,金是特别的,也只有对着金的时候,他才会变成这么不像自己,甚至有些优柔寡断。

会心情复杂也是当然的,早在那些微妙的情绪滋生疯涨之初,格瑞就已经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预感。比起预感更像是某种暗示、某种天音的告知:如果……他们的世界将会发生变化,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会就此断裂。虽然比文字还模糊的感觉,不免让人觉得更有了发散的余地,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变化、这所谓的断裂,指的不是永不相见。

这一丁点的可能性就叫人胸口发闷,格瑞合上书摇摇头,该到每周末的健身时间了。

格瑞的生活始终安排得有条不紊,工作、料理、家务、看书、健身。如果删掉黄昏时分准时到来的友人,只有这些确实会有那么一点单调,但他非常喜爱阅读,也会变着花样享受餐食……会变着花样做菜的根源还是每晚都来蹭饭的金啊。

完成健身任务回到家时已经快到傍晚,天边那个小小的圆越是接近西天,格瑞耳中自己的心跳声就越是明显,也并没有什么心跳加速的戏码,只是那心音一直一直地回荡在大脑里,如同鸣钟示警。

他按部就班地切菜做小炒,把猪肉片好,下了一锅水煮肉片,辣子加得很足,直到热腾腾的肉片全部出锅才猛地惊醒。他向来口味清淡。

已经没有办法了。

没有金他可以和平常一样过得很好,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因为他的平常早就被名为金的病毒入侵,锁死在如今。

 

 

04

 

金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就放弃,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对着一锅红彤彤的肉片出神的格瑞,在听见门铃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先把锅盖盖上,自己也搞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保温好等会儿给金吃,还是先藏起来不要被对方发现。

可这两个选项都建立在他会开门迎金入内的基础上,格瑞起身来到玄关处,门铃又响了响。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边透出的那一点点红晕,路过半开半合的窗帘落在格瑞身上时,已经没有了含着温度的暖色。

门外没了声,沉寂了好一会儿。格瑞权衡之下,还是握住了门把,金的声音就在这时传了过来,把他的手牢牢黏在门上,穿过隔音效果优良的门板,还是那么清晰地钻进他的耳中。

“格瑞,那天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生日快乐!冬天能见面的时间实在太短啦,都不让我好好说几句话的!”他几乎可以在脑中勾勒出金有点苦恼的表情,眉头与鼻尖皱起,嘴唇微微一嘟,就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格瑞,我知道你在家,你在不在家也没什么关系啦,我只是很想把这些话说出来,格瑞会听我说的对吗?”

不可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格瑞握紧把手,死死咬住牙关。他需要改变,他需要强硬一点,他不能……

“虽然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感觉也早该有了,但是那之前不是一直没有那么强烈嘛。格瑞的话,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金这时可不会知道他在哪里、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听自己的发言,他只是把一切想传达的都递到格瑞手边,“你看,我们能好好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从以前就是,先是觉得果然有一点短啊,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感觉上就觉得时间越来越短了。”

“是那个吧,什么什么相对论!因为在做非常开心的事情,所以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我越来越嫌黄昏太短啦,一定是因为和格瑞在一起的时候,我越来越——”

“金!”

格瑞猛地拉开门,他勉力平复着胸口过激的起伏,打断了金的发言。

他们两天不见也不会影响到什么,所以他宁可把这个“两天”延期到两周、两个月、甚至两年,那怎么也比永远做不成朋友要好。

“你不要再说了。”格瑞定了定神,语气坚定,“我永远不会想听见这种话。”

 

格瑞的眼睛一贯是漂亮的,含着冷而亮的、剔透的光芒,他专注了看人时,那光芒会显得尤其清冽而引人心神摇曳。

金喜欢格瑞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喜欢他脸上和嘴上什么都不表示,却会说话的眼神。可是他现在站在格瑞的视线下,感受到了强烈的抗拒。

“金。”格瑞顿了一下,“如果说出来的话,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改变的话,关于这一点的预感,你也有吧。”

金执着地拉住他的手,还要再靠近,被喝止后只能把自己卡在门边,生怕格瑞强行关门:“那种……原来格瑞也有吗?”

格瑞想甩开他,犹豫片刻还是没动手:“既然知道就不用我再多说。如果你还要说那些,那就走吧。”

金张了张嘴,他两只手都紧紧握着格瑞不肯放开,眸间是游弋不定的光。

“格瑞,我绝对不会,因为你一两句冷言冷语就放弃的。”他咬着嘴唇,从喉咙里挤出模模糊糊的话来,“格瑞,格瑞,你知道我的。”

是,我知道你,可是你又知道我什么?我知道的你也只是片面的你,仅仅在一天中占了一个黄昏那么短的时间,在你眼中心中记忆中被美化了的我,你喜欢的又怎么会是完整的我。

喜欢。真正在心里念出这两个字,格瑞在胸腔中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心音,快要将他整个人击碎,只有被金握住的地方才有脚踏实地的实感,是错觉的灼烧感,让那一片皮肤烫得像要化开,和对方的手掌融为一体。

“格瑞。”金最后说道,“我喜欢你。”

这一瞬间,心如擂鼓。

格瑞被金拉着对视,也同样被迫直视着自己的内心,有一个扣死的结突然打开了。

为什么一直不希望金说出来呢?因为如果直面这个人眼中的热度,这不就根本拒绝不了了吗。

“说吧,”格瑞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冷淡,“你想怎么做?”

金笑开了,他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亮起一簇烟火,由惊喜为燃料,由恋爱迸出火星,七彩的火花绚烂而炙热。

“格瑞,格瑞,我想和你做一点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

他们跌撞之间倒在沙发上,金像只粘着主人的大型犬,从肢体动作上就不愿意遮掩一点对格瑞的喜爱。

他抵着格瑞的额头,笑得纯然欢乐。他说:“我想跟你接吻。”

 

那种预感又在心口跃动了,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强烈。格瑞可以肯定,如果真的吻下去,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就要这样结束,有一段路将要走到终点,世界会发生变动,最坏的结局是从此两不相见。即便如此也想要接吻吗?嗯。金点点头。

格瑞,你——你根本不会拒绝我的对吧。他红着脸,一副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样子。

笨蛋。格瑞红着耳根托起金的下巴,眼神深处带着一点感伤。金果然是和他不一样的。他想。金虽然会抱怨着累,做事时却总是很干脆,眼睛里总是烧着一团热烈的火焰,那双眼明明是冷色调的蓝,却不会给人半点消极的感觉。

你看他现在不也是干脆到决绝的吗?如果不能成为真正想成为的关系,那就连朋友、连见面也不要了。

“格瑞,我真的不会想很多事情,我知道你总是会很想多,我没那么细心。”格瑞已经凑得很近了,鼻尖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彼此,金在心里细细数着格瑞卷翘的睫毛,紧张得呼吸都陷入混乱,却还要坚持把他要说的话说完,“说真的,我不是很想考虑这个吻之后会怎么样,不能见面会很难受,我会哭,但是我还是想接吻。”

“没有别的理由啊,你是可以明白我的,格瑞。因为我想吻你,想让你吻我,不想再继续当朋友,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紧紧攥住格瑞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格瑞的眼睫下意识抖动,“就像是为了活下去,首先需要心跳一样。”

“格瑞,格瑞,格瑞。格瑞,你知道我的。”

“……金,你真是——”格瑞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我永远拿你没办法。”

他终于放弃了思考,把那些恐慌的纷杂的思绪抛在脑后,微微偏开头含住了金的嘴唇。

如一场任性的豪赌。

先是两副唇瓣单纯的厮磨,不知是谁先伸出了舌头,互相舔舐着干燥的唇直至湿润,就像去掉所有棱角而变得柔软。

没有深入,只是简单磨蹭的一个吻,他们放弃了再多的动作,窗外一线红晕消失在天际,而他们窝在沙发上,只是用力地拥抱彼此。

直到失去怀中温热的躯壳。

 

 

05

 

这天早上,楼下的大妈来找格瑞想给他相个姑娘,这次她可准备充分,直接拿出四五张资料单。格瑞很有礼貌地拒绝了。他抿了抿唇,表情不变,眼睛却点亮了一星光彩:

“我已经有对象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走下公寓,左拐,行至马路的尽头。清晨的空气中飘荡着香喷喷的早茶香气,这倒是挺少见,但在等待人行横道信号灯变成绿色的短短十几秒里,格瑞始终目不斜视直到他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

金发青年站在他记忆中的手机卖场门前,向那位正在擀面皮的面点师傅笑着打了个招呼:

“给我来两个肉包、两个三丁,谢谢大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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