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说

22：00

*现代老年AU

假使我们轰然老去。

这是一个幽静的小城镇，距离那些繁华的高楼大厦不远不近，要说优点，大约是绿化做得尤其好吧。但也仅仅是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和游乐设施，投资商能做的约莫也只有推广养老城市的名头。

那对老人一定也是来这里养老的。楠原这么想。

他所注意到的那对老人，虽然相貌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看不出具体的美丑了，气质却骗不了人，那一定是在大城市打拼完之后择了个好养老的去处、在这个也算得是优美安宁的小地方安享晚年的两位大人物。

严格来说他的猜想是没什么根据的，但若是和见过那两位的旁人这么说起，旁人也很难反驳。毕竟那对老人的气质确实是十分不同寻常。

两位老人常常光顾楠原打工的那家日式餐厅。

他们真的年纪很大了，有着起皱的皮肤和花白的头发，走路也很慢，但精神却很好，还经常一边缓缓迈着步子，一边笑着斗嘴；有时候是不在笑的，眼睛却始终柔和带着笑意。而且始终牵着手，哪一位走路没注意，另一位就会很自然地扶他一下。

大多数时候是那位带着点红发的老人不看路，他也因为这个被同伴嘲笑很多次了，然而下一次依然还是会走着走着身体一歪。

有一次他们已经走到餐厅门口了，正巧靠得近的楠原看得清楚，他们家餐厅的门口当然是不会坑坑洼洼的，红发老人却还是在平地上崴了一下，另一个发间夹杂着乌青色发丝的老人就叫他的名字提醒他，动作极快地将他扶稳。

后来楠原没忍住，在红发老人去洗手间的时候悄悄问另一位，问他他的同伴经常在平地上站不稳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真是这样就要去找医生好好调理了。

“谢谢你的好意，年轻人。”那位背脊一直都很直的老人朝他笑了一下，笑容温和而矜持，把礼貌与亲切的比重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切，又不会让楠原觉得自己太过冒犯，“其实腿脚不太好的是我。”

“哎？”楠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老人轻轻捏着搅拌勺，漫不经心地搅动杯中的液体：

“那家伙的平地摔，只是装的而已。”

老人在楠原的印象里一直相当有礼貌，甚至是略有些古板地遵守礼节，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微微偏向洗手间的方向，明明是在算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提起他人，居然也没有用敬语。

没过多久，红发老人回到了席上，此时楠原已经离开餐桌，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他们简单地合计了一下，准备回家了。

这天太阳不大，天上有不少云，风儿温暖和煦，正是最舒服的午后时光。

楠原站在柜台后面，看着那对人影手拉着手，一步一步慢慢地往远处走去了。他们时不时会将脑袋凑在一起，满头的银发在微风中交缠，像两团绕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的棉絮。

后来楠原开始试着向他们搭话。

坐得很直的那位老人显然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他的谈吐和气质都是标准的上层人士，楠原没接触过那些天之骄子，却直觉老人必定是那个圈子的中心，即便不是如此，也至少是令相当一部分人忌惮的存在。

因为在他和蔼而有距离感的笑容之中，那极引人注目的深邃睿智的紫色双眸，有时会透出冷彻的锐利的光。

红发老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比这一位难判断多了。

在楠原眼中，红发老人也非常明显有着上位者的气质，和另一位老人比较起来，却既是更加危险，又是更加平缓的，仿佛带着硝烟味却没有拉开保险的火枪，你知道他不会开枪，也忍不住为此紧张。

从相处的角度来说倒没有这么奇妙。两位老人都很好相处，也许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比年轻时更热衷于闲话家常的，楠原和他们聊得很是投缘。

后来楠原得知了他们的名字。

熟悉一些之后，宗像先生偶尔会开两个已经过时了的玩笑。楠原常常反应不来，周防先生却是总会在第一时间哼笑一声，这时候宗像先生就会假装不高兴的样子，回敬他：“不如阁下来讲一个更好听的。”

而周防先生大多数时候也是不会讲的，楠原推测是因为他嫌麻烦——这位老先生是个相当怕麻烦的人，总是一脸的懒散，坐姿也和现下的那些年轻人似的没骨头一样，在宗像先生要喝茶的时候却不喜欢叫侍应生，会主动站起来到餐厅另一头的酒水点心桌上亲自拿过来。

楠原因此得出了他们关系非常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友的结论。

其实论据也并不充分，但楠原总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楠原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这对老人的情景。

他们挽着手慢慢走进餐厅，在柜台前观望了一下，宗像先生挑了一个位置——据楠原观察大部分决定都是宗像先生做的——他们就往那个方向走。

两位老人在座位上坐下先聊了几句，侍应生拿着菜单走过来，周防先生露出一瞬间被打扰了的神色，宗像先生则相当礼貌而有风度地与侍应生对话。宗像先生用手指一一点着菜单上的菜品，周防先生一边看着一边时不时插一句话。他说的话也是很无关紧要的，“你现在还能吃得动这种肉吗”，“我老早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啦”，“我就是知道你是点给我吃的”，“这个再点一份”，诸如此类。

用餐正式开始的时候他们反而安静了下来。

宗像先生帮周防先生布好菜，一边给自己的饭浇上酱汁，看着周防把他挑的菜一口一口吃下去。周防先生很享受他的注视，这一点任谁走过时都能看出来，周防先生吃东西的表情很餍足，楠原想那不只是因为美味的餐食。

虽然他们是暮年的老人，但在这间灯光柔和、宁静温馨的餐馆里，他们相对而坐，用餐时自然而然关注对方的画面，却给楠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所以当宗像先生时隔半年再踏入这间餐厅时，楠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宗像先生还是给人那种如沐春风而严谨睿智的感觉，只是他的头发白得更多了，眼角的皱纹也更深。楠原只见到他一个人。

宗像先生和楠原聊了一会儿。他去了那个常坐的位置用餐，点的菜比以前少了一半，会帮他去拿茶水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而楠原心中有诸多猜测，他什么都没有问。

宗像先生为自己布菜，把酱汁浇在自己的饭上。

楠原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两个老人相携远去的背影。

那时候他们脸上一定是带着笑的，他想。

他们步履蹒跚，脸上却带着笑容，安详而从容，笑过了这一路的风风雨雨，在宁静的午后，多云的微风之中，所有的风雨都将化作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