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天】Morbius(代发)

*作者 @搽廛 沉迷高考,动不了电脑。荒天合志《游风》参本文,全文1w4,完售放出



下雨了。

雨势渐长,积水涌进管道口,瀑布般的水流从塔底的出口倾泻而出。值班的边防警被吵醒,嘟囔了两句不满地戴上耳罩,卷了卷被子又埋头睡去。铁质的大门被拉开一个缝,又很快地关上。

“啊,我还以为是导师呢,真没想到是你。”

女人两步跳下大理石的楼梯,抬手将背包扔向倚在车上的人,推了推他拉开车门快速钻了进去。被高速投掷物击中了腹部的青年深吸一口气,拎着包朝着车内裹着毯子的友人翻了个白眼:“待会儿回去被他们看见,还以为我半夜出去带了什么人回来。”

“哇!暖气万岁!”她接过荒川递来的保温壶,给自己满满地倒上一杯,窝在毯子里举杯高呼暖气万岁后仰头一饮而尽。荒川一脸嫌弃地瞟了眼后视镜,打紧方向盘猛踩油门冲了出去,车轮碾过草皮疾驰离开了工业区,积水溅起染灰白墙汇入沟渠消失。她晃着脑袋跟着车里的朋克音乐打着节拍,伸手捂住荒川的后颈。

“惊喜!感受来自遗忘世界的爱意!”

“嘶……”荒川猛地抽了一口气,抓起副驾驶上的热暖袋狠狠往后一抛,无视后座传来的吃痛声踩起油门就是飚。他们在盘山公路上疾驰,闪电划亮夜幕照亮了沿路的风景,滚滚而来的雷声掩盖了汽车引擎的躁动。荒川点起烟,没吸几口便打开车窗随手弹了出去。

火星落入野生花群,烧去了野红椿的花蕊,旋即被大雨打熄。独剩残破的红花随风摇曳,余下的叶片再也承不住沉重的夜幕,被雨水打落在地散尽芳华。她们带着最后的艳丽被黑暗吞没,消失殆尽。

一路无言,她戴上从荒川的包里翻出的耳机,插上音乐闭眼休息。荒川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帮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学姐买了一杯可可,顺手给自己捎上了一杯绵绵冰。他回到车里,塑料纸摩擦的声音惊醒了她。接过可可大口吞咽,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泡沫。

“你还是那么喜欢绵绵冰啊……天天吵着吃也不怕拉肚子……”她小声地嘟囔着。荒川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嚼着碎冰含糊不清地开口。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碎冰黏上你的胡须了笨蛋。”


荒川是次日午时醒的。教授知道他半夜去接人特别给他批了假,他也一点都不客气地赖了个床。自己翻滚着将被子踢下床不一会儿被冻醒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他朝着镜子里的自己耸耸肩,咕噜了两下低头吐出漱口水。

准备午饭期间他接到了来自学姐的第一通电话,他打开免提将手机放远,拒绝接受来自某即将更年期女人的日常抱怨。不一会儿电话传来忙音,荒川重新带上蓝牙,将牛排放进盘中,转身去冰箱里翻找前些日子制作的酱料。

“先生,来自教授的视频。”小型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飞了过来,闪烁着红光落在荒川的肩膀。

“帮我接通吧Mobius。”

荒川随口应合着教授的交代,举着刀叉切割着牛排塞进嘴里。教授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停下喝茶,翻了翻手边的文件语气忽然变得神神秘秘。

“荒川啊,最近有个新的项目要交给你了。”

“是关于一些【被遗忘世界的遗物】,我发誓你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

教授耸了耸鼻梁上厚重的镜片,冲着荒川咧嘴笑得灿烂。荒川咀嚼着牛肉,忍住不去想对方鸡窝一般乱的头发和门牙上卡着的青菜片。

“所以说啦,得麻烦你下去一趟啦!”



于是乎我就这么被扔过来了?

荒川打了个喷嚏,努力拉高登山服的拉链防止自己被冻着。天梯的负责人为他锁紧栅栏便离开,独留他一人坐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钢铁的栅栏透出斑驳的日光,霎时被气流绞得支离破碎。高炉升起火焰,外面的学姐高声的嘱咐已淹没在机器启动的巨大噪音中。

他还未来得及听清一句再见便被忽然的失重抛起,安全带勒紧他的腰腹防止撞上箱顶,他蜷起身子将自己保护在棉花中。

世界在颠转,而尽头通向那里。


那个长时间被通天塔遮住阳光的,被现代人类遗弃也遗忘的地面。

【被遗忘的世界】。


几乎是坠机式的降落,棉垫和安全气囊帮荒川挡住了大部分伤害,却依旧颠得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荒川一脚踹开栅栏,几近狼狈地从这个铁栏杆塑造成的牢笼中爬了出来,扶着树干咳。待他好受一些站起身环视四周,太阳却早已西斜而下。这个狭小的降落地被夜幕笼罩,风刮过枯树,为这片古老的森林罩上了恐怖的面纱。

这已经不是荒川所认识的冬天,没有暖气和热暖袋,也不是多裹上几件大衣就能掩盖得住的寒冷。地下世界无时不刻起着风,它们透过你的衣物深入骨髓,扎根后久驱不散。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荒川吹了声口哨。

他打开手电,摸黑朝着一个看起来有路的方向走。那条看似曾经是被人工开辟的路径上生满了杂草、荆棘和已经腐烂的树叶,他不得不伸手将周围的枯枝拨下,好垫平脚下的道路。树上的猫头鹰盯了他两下,闭上眼睛继续歇息。不知道第几次伸手扫开面前的蛛网后,他开始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的后悔。

所幸路并不长,尽头是一块开阔的土地,他的手电筒足以照亮对面的峭壁。荒川跳上平台,往悬崖下照了照,浓厚的雾遮住了光的去路。他也不恼,抬脚把旁边的石头踢了下去。

看着那小块石头下去后荒川趴了下来,闭着眼耳朵贴地,却迟迟没听到落地的声响。他果断放弃了爬下悬崖这个选择,转身面对茫茫的黑色森林,却又犯了难。

原路返回固然不是好的选择,却是荒川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他抓着藤蔓爬上枯树,却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响。沉闷的雷声席卷了这片树林,枯木不断倒下,拦住了来时的道路。晃动的枝桠,和产生了些许裂痕的地面,警告着荒川快些离开这里。

“哦我的天,地震了。”

平坦之地无处可逃,荒川躲开了倒向他的枯木,被迫向悬崖边后退。他将手电筒插在腰上,双手努力拉紧藤蔓,靠着倒下的树木蹲了下来。

他并不畏惧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他是个热衷于挑战生活的人,签署的保密协议已经告知了他面对潜在危险的最佳处理方法,这给了他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可以应付得来。

只是一场地震而已,他内心嗤笑了一声。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你得冷静,荒川。

地震很快停止了,除了倒塌的树木和龟裂的地面,谁也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荒川拨开树枝缓缓站起,内心毫不吝啬地赞美了那些制定协议的人。

他松开拽紧藤蔓的手,枝条磨破了他的皮,几根刺深深扎进他的肉里,磨得他生疼。荒川认出这是种会麻痹神经的植物,他倒吸了一口气,狠狠地跺着右脚,妄图转移疼痛的注意力。

荒川丝毫没有注意到脚下蔓延的裂缝,他就着手电筒的光找着刺的根源,正努力尝试着用指甲抠出来。多次踩踏导致裂缝逐渐扩大,土块不堪重负地破碎开来,下一秒荒川便踏了个空。疼痛阻碍了神经反射,他未来得及抓住藤蔓便坠了下去。 

这可一点都不好玩,荒川慌忙寻找峭壁上的灌木丛,然而无一所获。钢刀被狠狠地插进岩石缝隙间,他像一块破布被无助地悬挂在空中。一把钢刀承受不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很快断成两截,陪着他继续下落。山谷的风大的可怕,卷起的沙尘迷住了荒川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蜷起身体尽量护住头部。

神经毒素因为紧张开始快速扩散,加速了大脑神经的麻痹。荒川有些困了,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咬破自己的舌头用疼痛警醒自己,努力张开眼睛,却冷不防被人托住。对方拖着他的背下落,将他平稳地放在地上。他的余光仅仅瞥见了一抹白色,便完全丧失了意识。



大天狗觉得自己挺背的,至少今天是。

他可以窝在自己的小屋睡一个长觉,可以去集市做采购,可以去花店找自己熟悉的婆婆来上一束廉价又美丽的鲜花,或者去书社听听那些说书人讲黑晴明大人的故事。

然而他好死不死冒出了想看看自己种植的草药的念头,于是半夜跑到这漆黑的山谷里。忘了带大棚钥匙不说,还莫名其妙捡了那么一个人。

大天狗看了看被他放在地上的荒川,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却又绕了回来。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出于内心不忍,他想了想,还是揪着荒川的腿把他拖了回去。

处理荒川的伤口使大天狗失去了睡眠时间,第二天采购时一脸困倦地顶着黑眼圈和人打招呼,却被熟人调侃这些事却是后话了。

荒川醒的时候太阳还高照,瞥了眼窗外意识到是正午时分。额头和手心被敷了药,黏糊糊的一大块有些冰凉,却也着实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能隐隐约约察觉自己躺在这间木屋里唯一的床上。被巾都很干净,松软的枕头发散着茶梗的香气。显然这里的主人并不是邋遢的人。感谢上帝的垂怜,他活了下来,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似乎还有些……熟悉感?

是的,一切都很美好,除去他那混乱得像糨糊、疼得他倒吸冷气的脑袋。

“哦……你醒啦。”

木门被拉开,大天狗抱着几个纸袋走了进来,抖干净雪把大衣挂在架子上。荒川撑着身体坐起来,靠着床头努力朝着大天狗扯出一个微笑。

“谢谢。”


……你快别笑了你都要哭出来了自己知道吗?


大天狗想了想,转身去厨房给荒川卧了俩溏心蛋,等待水滚的时候他从柜子里揪出大棉枕头让荒川能舒服地靠在床头,还贴心地给他倒了杯水,没说什么便回到厨房忙活。

荒川捧着水杯望着墙对面的大玻璃窗,妄图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却被愈演愈烈的阵痛打断。半上午的太阳晒得他有点困,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放弃了思考,将水杯放稳重新躺了下去。

这个选择是明智的,休眠体的状态使他的头疼减轻了许多,然而脑内思维依旧是一片混乱。他不安稳地做着梦,梦里有着一个属于他的播放着驳杂黑白线条的老旧电视机。

他迷迷糊糊间从电视里看到了地上世界的山川,却又与那里的不同。没有了钢筋水泥组成的条条框框,树木却格外的多。他看见自己的好友酒吞倚在树下豪爽的饮酒,旁边还坐着个白头发的……长角的人?

是cosplay吗?他低笑了两声,却发现自己正在扯着谁的衣服,连忙松手。未等那个白色的袖子离开,他被一个蓝色的似乎印着什么字的团扇给遮挡住了视线。

荒川只看见了一个祭字,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意识下潜,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天狗把滚烫的搪瓷碗从厨房里端出来,疾走两步放在桌上,顺手抓紧了自己的耳垂。待到手指好一些了以后走到窗边拉下卷帘,遮住外面妄图溢进来的阳光。荒川还在睡,他决定不吵醒他,轻手轻脚拉开椅子解决了自己的午饭。待到午休时间结束荒川也没有醒来,大天狗摇摇头,给自己找了袋冰牛奶便出门散步。

这一睡就是三天,睡得还不安稳。荒川在第二天晚上发了高烧,大天狗误以为荒川是不是触及了什么隐性并发症即将驾鹤西去,吓得半夜跑了两条街敲醒了一位熟悉的医生。

被告知只是发烧后医生背着箱子离开了,大天狗去拧了个湿毛巾给荒川盖着额头,把他乱跑出来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他绕着荒川走了两圈,拎起杯子去厨房把水换了一换。对于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放下水杯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回去睡了。



荒川在到达地面世界的第四天完全转醒,表上的荧光提醒他正值半夜四点,这里的屋主显然还没醒。荒川一口喝干了水,起了身随意活动了两下身体,除了脸部的身体一片黏腻,让有洁癖的荒川极其不舒服。似乎是知道他醒来后需要干什么,屋主很贴心为他准备了一套衣服放在椅子上。

然而荒川在打开浴室的瞬间完全是一脸懵的,临时任务会造成的极大麻烦是对于未知事物了解的不够充分,更何况短短的乘车时间只足够他记住了路线,他对于地下世界的了解几乎是……少之又少。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使有Mobius,他也没有逃过地震,被迫坠下悬崖。

荒川看了看刚刚从包里滚出来正在自我启动的人工智能,再看了看自己黏糊糊的身体,绝望地开口:

“Mobius,帮我搜索一下这个……浴室的使用方法……”

“……”Mobius卡顿了片刻,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指令,在荒川妄图把自己埋回被子里之前及时开口,“先生,这里没有系统供我链接和调控。只为您检索到部分地下女性和他人一起使用浴室的方法,请问是否播放……”

“Mobius,请你自动关机!”

小机器人头部的红点暗了下去,荒川只能试图自己摸索开关的用法,在不知道被热水烫到的第几次后总算将身体清理干净。最后他还是打开了小机器人,在对方一脸蒙蔽看着全身赤裸的他的情况下,黑着脸向他求助了那件叫做浴衣的衣服的穿着方法。

衣服还真是短……荒川系上带子,感觉脚踝凉飕飕的。救他的人是个高中生吗?

转眼就浪费了一个多小时,荒川只能趁着太阳还没升起,开着屏幕写着记录报告,顺便听着智能为他整理的资料。大天狗打开房门时荒川刚刚传完报告,蓝色的桌面挡在两人视线之间,荒川打了个哈欠,抬头便看见一脸惊恐的大天狗。

“嗯,你好?”荒川立刻关闭屏幕起身,大天狗后退了两步,满脸警戒。

“我…我可是救了你,请不要恩将仇报。”

“?”荒川有点懵,“不,这是电脑,你没有见过吗?”

“……你在嘲笑我的无知吗?”

大天狗有些生气,荒川看着面前娃娃脸的青年挠了挠头。大天狗没有想到荒川会比自己高这么多,走进了才发现他们简直差了一大截。他深吸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愤恨不平,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准备吹个风冷静一下。

荒川有些不明所以,大天狗转头看了看他,干脆地坐上了窗沿。他揪着自己的碎发试图组织着语言,这模样荒川却看的有些笑了。

“谢谢你救了我,如果有什么请求请尽管提出来,我会进来满足的。”

大天狗抬起头与他平视,咬着唇角的破皮:“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你来自上面对吧,那你有什么目的呢?居然能让你屈身到我们这个阴暗狭小的地方来。”

大天狗的口气有些嘲讽,却的的确确没有什么恶意。荒川把其归结于地下原住民对地上原住民的怨意。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小机器人,又指了指自己。

“下来是为了寻找一份失落的文件,还有一些遗物。我的目的地是一个带着半个教堂的大型图书馆,来到这里只是发射位置错误,打扰到您十分抱歉。”荒川面带歉意朝着大天狗鞠了个躬。在那小撮头发被扯卷之前大天狗终于放过了它,伸手朝着窗外指了指。

“不,图书馆的确就在这附近,我也可以带你过去。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大天狗解开自己的披风,将身后的翅膀舒展开来,被解开束缚的双翼覆盖住主人的后背。

荒川很惊讶,不,应该说是惊异,他走上前伸手试图触碰大天狗的翅膀,却被他狠狠地拍开。荒川缩回手,灿灿的笑了一下。

“原来你不是人啊……”

“不,我是,你看我没有角有影子!”

“大概就是我们家的一个诅咒,只有等到有真正能张开翅膀的理由时候我们才能展翼翱翔……一类的,话的逻辑有些乱你别介意。老人们说图书馆藏书的内容只有你们上面的人才能看得懂,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个理由。”

荒川划开屏幕看了看剩余时间:“行吧。”

“交易达成。”



荒川有些傻眼,他本以为已长成青年的大天狗是个寡言的人,这样他就可以在他们漫长的乘车途中小睡一会儿。然而他错了,大天狗的求知欲甚至超过了他的教授。现在他只感觉自己身边不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类,而是一个麻雀园。

幸好荒川多瞄了一眼广场的雕像,认出那是墨菲斯托,干脆讲了浮士德的故事用来堵住大天狗的嘴。比起前半程大天狗安静了许多,他们的关系也因为一个故事从互相利用渐渐转变成了朋友。

荒川几次做梦都梦见了大天狗,但是并不是身边的这一位,梦里的那位大天狗穿着狩衣,吹着笛子,还……

之后的事情还没梦到,也可能是他醒来就忘了。荒川放下屏幕停止记录,裹了裹衣服躺下来。大天狗似乎在和谁争执着什么?倦意席卷他的内心,他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第七天的清晨大天狗摇醒了荒川,告知他已经到达。荒川被面前巨大的图书馆震了一下,挥手指示Mobius帮他拍摄录像,自己跟着大天狗迈进了破旧的大门。

门口被巨大的植物藤蔓覆盖,荒川和大天狗小心翼翼爬了进去。太阳刚刚升起,透过图书馆破碎的窗格,和教堂已经有些褪色的琉璃窗,照亮这个巨大的建筑。荒川被先人的鬼斧神工所震惊,他飞快跳上教堂的楼梯,仔细观赏着那些挂满蜘蛛网的白石雕像。大天狗放下行李,试图清理出一片区域。

“大天狗,你想不想知道最后的结局。”

荒川侧过身凝视着窗上琉璃碎片拼接而成的画像,没等他回应,自顾自地开口。

“结局简单而又枯燥,老套的恶魔坠入地狱,上帝派着他的使者将自己的博士迎回了自己身边。”

“他喜爱的博士可是凭着私欲将他创造出的杰作破坏,难道上帝不会生气吗?”大天狗觉得哪儿不舒服,扑腾了两下翅膀却被掀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荒川扑哧笑了出来:“哦不不不我亲爱的大天狗,上帝当然不会生气。”

“上帝总是垂怜他的博士,因此无论犯下多少错误。只要博士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总有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天使,为他洗尽铅华,替他拉开天堂的大门。”

“忽然有些心疼墨菲斯托,我记得古书里有句话叫什么……?竹篮子没法装水?”大天狗赶紧远离书架防止自己被呛出病来,一回头便被荒川抛来的硬壳本砸中前额,龇了龇牙拾起了那本快散架的书,刚起身又是一本飞了过来。

“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想说的应该是这个。”

“你为什么又拿书扔我,我又不是你的活动书架!”

荒川赶忙露个头道了歉平息大天狗的怒气,大天狗撇撇嘴走到了长桌前摆弄起上面放着的精密器械,他们锈迹斑斑,却激起了大天狗的好奇心。荒川恰巧抱着一堆古籍从书架堆里爬了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抱起书走到桌前放下。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围巾被扯紧,转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大天狗扯着围巾的穗子用力地拽着。

“荒川!这是什么!”大天狗的手指向了一堆破布,阳光借着破旧的教堂顶上瓦砖间的空隙钻了进来,恰巧照在破布堆上反射出一道亮光。荒川倒是满不在意,越过戒备的大天狗走上前去掀开破布。

“喂你等等!如果是……” 

“别担心,是日晷。”荒川扯出破布丢开,露出了白色的圆形石板和银色的晷针。“是金属在反光,别担心。这是我们的祖先用来观察时间的仪器……”

他有些诧异大天狗居然没有纠察到底,转过身却望见大天狗抬头向上望。教堂的柱子上绕着天使的石膏雕塑,即使灰尘已经遮住了白色的面容,他们依旧张开双翅双手伸前,将手里的橄榄枝献向十字架的方向。大天狗伫立在柱子边凝视着雕塑,荒川没有打断他,越过破布堆走回书架间,大天狗突然开口。

“荒川,我不希望我的祖先是这些光着屁股的抱着柱子的小孩子。”大天狗的脸色有些难以言喻。荒川捂着口鼻翻找着旧书,听到了随口应着他:“可能不是吧。”

“毕竟神也有翅膀啊,对吧。”

大天狗收回视线,回来继续翻找那些已经泛黄的陈旧书籍。太阳逐渐落山,荒川拿油灯点亮了教堂所有的蜡烛,他们随意吃了些干粮,坐在书堆上休息。大天狗大口吞咽着水,荒川瞟了一眼被他用破布擦拭干净的日晷。

“六点了啊,我们今晚可能要睡在图书馆了。”

“咳!咳咳!!!”

大天狗本来仰着头,荒川看着他被水呛得满脸通红,急忙给他拍背顺气。大天狗摆摆手示意荒川并无大碍,荒川接过他的水灌了两口,抹抹嘴起身继续忙活。大天狗见他进了书架,攥紧手里的纸条。一阵器物翻动的声音后,书架间传来荒川的喊声。

“大天狗,我找到了一架小提琴,要不要听。”

“……好。”

荒川把那个半破裂的皮盒轻轻放在桌子上,大天狗好奇地凑过去看。裂成两半的盒子里有着一架近乎完好的小提琴,只是弦断了。荒川随手翻了翻盒子,成功从那堆烂得只剩碎片的线谱中找到了那么一卷。他举起朝着大天狗挥了挥,低头熟练地换了起来。

大天狗找到一个还算完好的长木椅,拍了拍灰坐了下来。他像一个在礼拜天进入教堂的信徒,恰好碰上了神父主持的最后一场祷告。他闭上眼靠着椅背,荒川将提琴架在肩上,缓慢地拉起了他熟悉的乐章。

过久没有调音的琴弦奏出的器乐并不完美,他没有计较,只是闭上眼摊坐在椅子上。空旷的教堂就像个巨大的回音箱,一种旋律不断地被汇聚,拆散,重造。大天狗闭着眼睛享受着着听觉的盛宴,直至高潮即将开始,他忽然听到了一些不属于这里的杂音。

那声音他无比熟悉,是木块被摆放,稻草被成堆铺砌的摩擦声。

还有火折子被打开,火舌卷噬枯草桅杆的噼啪声。

屋外响起了零零落落的说话声,不断扩大汇成某种跑调的可怕的唱诗。歌曲与小提琴的合奏听起来更算得上是噪音,像是家庭妇女围绕着的大优惠的商场。它们伴随着木制品燃烧的噼里啪啦在耳边嘈杂,惹人生厌。大天狗从木椅上跳起快步走向窗边,透过那块破碎失色的琉璃窗向外望去。失落者们跪在图书馆的门口,不断吟唱着,祈祷着。他们惶恐的眼神中带着虔诚,带着对于来自他们的神给予的希望。

大天狗读得懂他们眼里的疯狂,那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信仰。他理应走向他们,拥抱他们,和他们一起虔诚地呼喊,祈祷着神明的降临。

可一想到荒川,他满腔的热血便瞬间冷却,变得比任何人都理性。荒川所带给他的知识是他在地下世界所不曾涉及过的,也实实在在令他开始怀疑起神明是否真正存在过。而令他所困惑的是,他居然从未怀疑过荒川的行为。


予汝信任仿若双生。


燃烧殆尽的横梁坍塌坠落,大天狗后退了几步躲过却也被迸溅的花火烫到。咂咂舌抬手挥出大量风刃妄图吹散火星,却引风助火将其扩大。大天狗有些讶异,气急地展翼妄图卷起暴风。


【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或意志展开羽翼,风的女神是不会给予我们眷顾的。】


翅膀只是扑腾了两下便停下来,烟雾里弥漫的火星将他烫伤,大天狗不得不一脸狼狈倒退着离开烟雾。小提琴的曲调越来越高,像划破云层的闪电般尖锐刺耳,荒川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琴声很快盖过祷告进入高潮。大天狗伸出双手遮住脸庞,嘴唇颤动着低语。


【再高些……再高些!再高些吧!!!】


【希望……希望一定会……!】


“嘣——————”


“啊……”荒川转过身,无奈朝着大天狗耸耸肩,“弦断了。”

大天狗第一次埋汰起荒川临危不惧的性格,从现在的情形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荒川低下头,伸手抚了抚断裂的琴弦,像告慰自己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他不忍打断沉浸其中的荒川,但空气传来的热意与四周足以令人窒息的尘埃,时刻在提醒着他不宜久留。大天狗咬咬牙疾走两步来到荒川的身边,随手拾起披风将他裹上。

“荒川!这里……”

“大天狗,你该出去了。”

荒川放下提琴起身,眼里满是笑意。他朝着图书馆的大门向他努了努嘴。大天狗满眼愕然,他本想找些借口来推脱荒川以便能迅速脱身,然而事与愿违,那些曾经无数次计划好的完美解释因荒川的坦然面对而被击碎殆尽。他张了张口妄图解释,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

荒川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将他撞进怀里,俯身张口蹭过他的嘴唇,在大天狗耳边叨了两句。


大天狗没有听清荒川说的话,也没有心去认真分辨,他只听出荒川原本温和醇厚的嗓音因为火燎而变得嘶哑。大天狗忽然有些茫然,他所做的一切,与他这些天的回忆所衍伸出的,这无谓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为了将友人推入火坑而掏心掏肺地去了解他?这逻辑说着自己都不信。


寥寥数句便没了声,他狠狠地咳嗽起来,大天狗张开翅膀将两人包围。荒川很快喘过气来,低头用脸上的胡子戳了戳大天狗的脸颊。感受到对方的幽怨,他却笑着捧起他的脸亲吻了微阖的眼睑,他的神情虔诚而又温和。

大天狗想起了抚养他长大的修女,那个用着毕生信奉上帝的温和女子。每当闲暇之余他们聊天时提到她的主时,她的神情总是无比虔诚。她坚信自己也是上帝的孩子,直至她被她的主召走的前些日子她曾经在床前唤过他:

“我的孩子,你是我的生命,你是我的真理。我会祝福你的,就像我爱着我的主,你一定会找到爱着你的人。”


 大天狗忽然觉得荒川和他那名义上的养母是一样的人。

“是时候了大天狗,”荒川放开了自己的手,“你该走了。”

“去吧,为你的大义展翅翱翔。”



室内温度的直线上升使得荒川放弃裹紧披风,他平躺在地上,蜷着身子,试图让大理石地砖最后的冰凉驱散空气的灼热。荒川第一次感觉如此平静,平静得自己都觉得诧异,缺氧迫使他放弃思考,将其归结于对缺失记忆补充完整的满足感。火焰带来的光将花窗玻璃的图案印满了内厅,却已不是原来的意味。红色的倒影使得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地狱,荒川噎了一口气,干脆闭上眼睛。

是的,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似乎是回光返照,他的身体将这具灵魂所有的记忆还给了他。荒川的君主,在河边无聊散步时遇见从天而降的大天狗,他被他的身姿与实力所吸引,应他的邀请加入他们,却在最后因随性放弃计划转而旁观。他愧对大天狗的愤怒,却又不忍他在这泥塘中深陷下去。

因此在黑晴明失败后他将那只雀鸟拖进了深渊,他用力量将他强行锁在他的身边。夜晚之时他们交欢,用特殊的手段助他恢复身体。身下之友因自己抚玩羽翼而颤抖地缩紧,却被狠狠地拉开手脚。埋进他的头发里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无视对方大呼疼痛像打桩一样狠狠地进入,面对失神的瞳孔轻轻吻去眼角的泪珠。

这的的确确是他会干的事情。荒川笑得有些无奈,如果大天狗有记忆的话,两人刚刚遇见就会被谋杀个千百次吧。他拉出自己的怀表打开,眯着眼亲吻了里面的画像。怀表的温度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响,告知荒川烈火将近。

就要结束了,他这么告诉自己。

“你说得对,我是该……为我的大义展翅了。”

是来自天堂的大天狗吗?长时间的供氧不足导致荒川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确认。被泼了半身热茶,温度过高烫的荒川嚎了一声,下一秒被扯着领子从地上提起来。大天狗揪着荒川半拖拽地把他带上天台,狠狠地拍了拍荒川的背指着漆黑的悬崖:“这里是海,你明白吗!海!”

“你可以跳下去然后游出去,你不必死在这里!”

“这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回到天上去,回去啊!”

咸腥的海风灌入肺部,荒川猛地深呼吸咳了起来,大天狗帮他拍着背。荒川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伸出手臂推开他。

“如果你是大天狗,如果你也想起了一切的话,那你理应是恨我的。你没必要背弃你的信仰救我。”

大天狗沉默着脱下披风,露出背后的翅羽。他站直身体,面对着海上地平线下隐隐约约的一道亮光闭上眼。呼出的白气被吹散,带动年轻面庞下的发丝迎风飞舞,夜里海风带来寒冷,少了披风遮挡,冻得他瑟瑟发抖,却依旧站直接受迎面海风的侵袭。直至这具身体最后一丝温度被带走,他彻彻底底冷静了下来。

后知后觉,他早已明白黑晴明对于他只是利用罢了。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如今这近似荒唐的信仰。真正以他友人身份存在的荒川却是真正地为他担忧过,也许只有那么几次,他记着他的恩,也不愿欠他。

他们此刻站在这个被遗忘的世界最接近天的地方,体验着寒冷为他们带来的绝望,身后是茫茫火海和灼热的空气,再往后是那些跪在地上一脸虔诚的,他的【同胞】们。他们拥抱着,微笑着,歌唱着,期待着神明的奇迹降临。

一方万籁俱寂,一方万众狂欢。

他吐出肺中最后一口浊气,猛地冲过去抱着荒川的腰,借着冲力纵身跃下,他们拥抱着向下坠落。耳边风的呼啸声,海浪冲击礁石发出的咆哮,身后火焰燃烧横梁断裂的声音,玫瑰窗被迸溅的木块击碎,彩色琉璃离开画面落于地面归于尘土。

借着变异鱼类的荧光,他望着海面,他们将要落下的地方遍布礁石,大天狗有些慌。荒川朝下瞥了一眼,抱着大天狗猛地翻过身,背朝海面将大天狗的头压上胸膛。他恍然觉得有些温热,大天狗吻住了他,他笑着接受他的亲吻并为他拭去泪痕,他闭上眼睛与他相拥,坠落下去。

【荒川,于汝心中,何为大义?】

【大义,呵,吾才不需要明白这些事情。心之所向便竭尽全力罢了。】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是突然失重带来的眩晕感,大天狗将他腹部猛地一勒,噎得他直咳嗽。荒川睁开眼便看到大天狗白色的羽翼舒展开来,带起漫天飞羽。大天狗从荒川惊愕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他忽然大笑了起来,被风呛着却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荒川没有见过他的这般狼狈,大天狗笑着笑着忽然地开了口:

“荒川啊,荒川之主啊。”

他这么说着,脸上带着快意。

“我总算明白了,大义为何。”

“虽是富丽堂皇之言,却也只是我一时迷惘找到的借口罢了。”

“我喜欢你,就这样,明白吗……”

他们低贴于海面飞行,不时有跃起的游鱼带起水花溅在他们身上。远离火海的炎热剩下的只是黑暗中海风席面而来的寒冷,荒川能感觉到背后的大天狗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却依旧抱紧了他。他想听清大天狗的话语,却没听全,最后那一句却是被完完整整淹没在海风的呼啸中。

“风太大了……你最后说了什么!”

“你没听见,那算了。”

这是哪门子的算了啊。荒川忍不住埋汰起大天狗来。

从图书馆到天梯的距离并不近,两人却很有默契地再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除了大天狗惊喜于自己的翅膀时不时在空中转个圈这种忽然发生的意外事件,长途飞行依旧是枯燥的。荒川没有大天狗的好视力,等得烦了干脆闭目养神。惊醒荒川的是大天狗羽翼下的气流,拍起的水花把荒川淋成了落汤鸡。

哦不应该是水煮鱼。

“嘿,醒啦,太阳起来了。”

从海的彼方迸溅出的那道光逐渐亮了起来,它猛地从海面上窜了出来,晃住了两人的视线。荒川看着升起的朝阳忽然有些感慨。

感谢上帝,助自己重获新生。

感慨被再一次勒紧的手臂打断,大天狗忽然顺着悬崖升高,仗着自己飞行时候的冲力猛地飞起。他们很快看到了地面,草丛,树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栋残破的建筑,还有天梯。大天狗眼尖,天梯右边的能量条渐进零点,他有些急了,收起羽翼便拽着他一路小跑到栅栏门前,拉着那摇摇欲坠的把手狠狠地拽开门,一脚将还在喘气的荒川踹了进去。

荒川跌坐在地上被折腾的就剩那么一口气,大天狗拉上栅栏研究如何启动天梯。荒川喘了一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拉住大天狗的手臂隔着栅栏朝他喊:

“上来,我带你到上面去。”

右手被拉住并不影响他的行动,大天狗拉下启动的闸门,这个古老的铁质升降梯开始响起轰隆声。趁着启动需要时间他靠近铁闸门给荒川一个温暖的拥抱,翅膀为他们住出刺眼的阳光,也将他那罕见的愉悦心情挡在两人之间。他低着头靠在荒川肩膀上,忽得有些感慨。

他们呀,绕呀绕,还是绕到一起了。

然后啊,到了一起,却是又要开始绕了。

感慨着就忽然鼻子一酸,他低下头,被吹得乱糟糟的刘海帮他遮住了眼睛。天梯下燃料燃烧发出的温度蒸干了水珠。他放开荒川,伸手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荒川哭笑不得地任他揉,大天狗揉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讪讪地放下手。

“我不会上去的,荒川。毕竟我一直属于这里”

“就像你属于上面那个世界一样。”

荒川似乎是有些急了,想要拉开栅栏把大天狗拽进来。大天狗随手拗断那个摇摇欲坠的把手扔进了箱梯里,拽住荒川的领子给了他一个吻。

他们吞噬着彼此呼吸间温暖的空气。大天狗的动作比起亲吻更像撕咬,他咬开荒川的下唇,血腥味在口齿间扩散开来。大天狗想要放开,却被荒川勾住脖颈再次吻上,荒川将大天狗口中最后一丝空气榨干才将他放开。

“你的吻技烂透了。”

“哦,彼此彼此吧。”

天梯的警报声响起,大天狗后退了两步,歪头想了想从自己包里拿出一个面具递给他。荒川接了过来,用自己的围巾包好了放在座位上。

“下一个百年拿着这个来找我的时候,记得要告诉我天空的颜色到底是什么样的。”

荒川看着大天狗的眼睛许久,“好。”


“再见。”


燃料被压缩后爆发的冲力将天梯送了上去,被气流波及的大天狗慌忙张开翅膀稳住身形。他捂紧耳朵,仰望着箱梯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化为橙色的一点冲上云层。直至消失。

人的寿命不如妖怪。甚至不到百年的时间,他们便会染上白头,身形伛偻,直至行动加剧缓慢,逐渐丧失他们这一生中所拥有的所有记忆。直至时日再不能起身,或不能吞咽,他们便会丧失感官,最后像婴儿一样,沉沉睡去。

名为大天狗的白发青年轻巧地落下,他望着天梯发了会儿呆,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不一会儿便摇了摇头放弃自己的行为,踮着脚微微跃起,展开双翼朝着海平面太阳升起的地方,翱翔而去。

独有那不知位居何方的残破遗迹,冒着一缕青烟,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故事。



荒川已经见识过天梯的速度,却不再抱怨。他静静地坐在已经略有破损的橘色垫子上,看着天梯穿过云层,又进入黑暗。他任凭微光透过那四角形的栅栏孔钻进来,照亮那斑驳的贴着不知道多少年前通天塔的宣传海报。他伸手摩挲那泛白的纸张,海报在他触碰后开胶,滑向地面,被那缝隙的风带了出去,旋即被外头狂躁的风撕扯得粉碎。

沉重的着陆声唤醒了荒川,他拾起把手撬开拉闸门。天梯之上依旧是漫长的黑夜,伴随着暴风骤雨。他轻轻拉开铁门窜了进去,两步跑下大理石台阶,转过路口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回来啦,感觉怎么样。”驾驶座的人从窗口递来保温壶与毯子,荒川放下行李将自己裹紧:“很好,遇到了神奇的人。”

“哦哦哦,突然好奇你在下面看到的故事了。”车缓慢地行驶向街区,“你的嘴唇好像破了?”

“小野猫咬的罢了,不要在意。”

“最近的课程我帮你请假了,教授那边也说不忙,你好好休息吧。”

荒川点点头,没有了灼热的空气和寒冷的海风,车内的暖气和温热的姜茶带给他无比的惬意。将带给她的蓝色手链塞进副座,他裹紧摊子靠着她不知何时塞进车里的抱枕,吐槽了两句那神奇的品味,便在高烧中沉沉睡去。

他梦见了大天狗站在梧桐树枝桠,一袭白衣吹着短笛。他挥动翅膀卷起微风,吹散了满树樱花,听到声响转过身和他对望。荒川收进了他满眼的春色,水流扩开形成阶梯,他们手牵着手踏上,很快消失,留泛起涟漪的水波扩散开去。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打了个转向盘,将车开进一条小巷。

“睡吧。”

“夜还长着呢。”



这个故事结束了么?

还没有。

你有听说过莫比乌斯环吗。

那是由古人类提出来的一个无比神奇的理论。先人们说,世界是一个环状的纸带,而我们无时不刻在这世界中前行。然而无论过了多久,我们都会回到这个世界的原点。我们会无数次经历过相同的事情,遇到相同的人。然而我们对此并没有任何记忆。

那是一个循环,它没有开始,没有结尾。



“感谢你的帮助。我们已将数据采集完全,稍后钱款便会打入你的账户。”

“那么下一个实验体的成长,便还是要麻烦你了啊。”

“我很好奇哪次不是麻烦我的。”

“那么接下来的销毁工作你要参观吗?”

“不了,我还想好好吃点东西去睡觉。晚安,教授。”

身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朝着她公式化地微笑,她摇摇头拿起文件转身离开。在那身后,接着呼吸机的男人在培养液里沉沉的睡着。将她送到门口的科学家看着她随手将黑色的档案袋扔进副驾座,踩起油门一个转弯飞驰而去。

“唉……现在的女孩子啊,就是浮躁。我带出来的女孩子怎么脾气也这么倔呢?”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镜片上的泥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朝着自己的人工智能摇摇头,转身指挥他们将男人推进实验室。

她闯了两个红灯,在喜欢的那家店买到了最后一份泡芙。停好车,吸着冰凉的果汁快跑几步穿过街,去那熟悉的店铺外带了一份绵绵冰。和老板娘嗑叨了几句后拿着食物便回了家。

打开防盗门,她提着手上的东西走了进去。小小的男孩子窝在沙发上打着游戏,看见她随口打声招呼便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东西。她将手里的塑料袋放下,朝着他招呼着。

“荒川,你吃绵绵冰吗。”

“吃。”

随手解下右手的链子丢进满是灰尘的玻璃罐子,她趴在阳台上咬着吸管,借着邻居家的灯静静地望着那快被同样的蓝色手链装满的玻璃瓶。小机器人从她的包里飞出,落在她的面前。

“〇〇小姐,系统显示实验已完成,是否重新开启记录?”

“学姐,那是智能吗?”荒川好奇地探出头,戳了戳飞行的小圆球。小球晃了两下,落在荒川小小的肩膀上。

“是啊,现在它属于你了,荒川。”她笑了笑,划开电脑清除了记录。智能的红光闪了两下,飞到了荒川面前

“Mobius,请多指教。”



【为了部分有钱人士与政府官员对于新奇物种的趣味,我方决定制造出人造物种,接触已失落物种大天狗,并对其进行数据的记录与复制。由于一代实验以证明一次给予的数据不够完全,我方决定进行大量人员克隆直至数据记录完全。当即为‘大天狗’一物种被重新克隆并投入使用,实验终止】

【数据跟踪已启动,新的克隆体已到达指定地点进行抚养,即将开始第13次试验计划】


【计划代号Mobius,记录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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